文|叶清华

　　在我的家乡万宁市港北港周边，无论是海滩还是路边，到处都能看到一片片、一排排苍翠的木麻黄树，郁郁葱葱，苍劲挺拔。它们与湛蓝的海水相互映衬，向人们展现出一幅美丽的滨海风光。

　　过去，海南岛海岸沿线并没有这一排排高大的木麻黄树，大多是零星的低矮灌木。千百年来，每年夏秋交替时，台风不约而至，在狂风暴雨的强力冲击之下，沿海一片飞沙走石，造成水土流失，农田房屋毁坏。长年来沿海人民渴望能在海滩沙地成片种植特殊的树木来防风固沙、保田护宅、改善环境、发展生产。新中国成立后，党和政府高度重视这一问题。为此，承担重任的我国林业科研工作者特别是华南热带作物林业科研工作者，在广泛科学调研采样后选出了适合在沿海沙地种植的木麻黄树。

　　木麻黄原产澳大利亚和太平洋诸岛，在加勒比海的古巴亦有生长，它喜光耐旱亦耐水湿、耐贫瘠、耐沙埋，适应性强，不拘土质，生长速度快，萌芽力强。我国林业科研工作者自古巴引入木麻黄树，推广种植于20世纪60年代，逐渐在广东、广西、福建、海南等地栽培种植。

　　半个多世纪以来，经过港北地区人民的辛勤劳作，木麻黄扎根于港北港周边及英豪半岛沿海沙滩。它随遇而安，防风固沙、涵养水源，默默生长，无私奉献。

　　只要哪里有沙土，哪里就有它生存的影子。木麻黄不需要浇灌施肥，其根部自生有固氮菌可自主吸收空气中的氮作为自身生长的肥料。在那贫瘠的沙壤上，只要有一点雨露吸收，它就会奋力生长，挺拔向上。

　　当初春的海风还夹着微寒，田地里的秧苗在春雨滋润下尽情伸展嫩叶时，木麻黄那翠绿的枝条已颇为茂密了。它像哨兵一样凛然挺立，保护着田里还未成熟的庄稼、鲜艳的小花和周边的村庄，不让它们受到伤害。

　　炎热的夏天来了，木麻黄长满了绿油油的针叶。骄阳下，它那繁茂的枝叶遮挡着烈日的酷暑，渔民在清凉的树荫下织补渔网，修整船只，检修设备，孩童们则在树下捉迷藏、跳绳子、推铁环，快乐地嬉戏着。到了夜晚，我最喜欢的事情来了，那就是和小伙伴们跑到木麻黄树下的草丛中抓飞虫，或搬个凳子坐在大人们的旁边，静静地聆听着他们讲述民间港门“石公”、盐墩“盐公”的传说和大海的故事。虽然那时我还年幼，但也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百姓对安宁幸福生活的渴望和向往。 

　　由于港北地区处于海南岛东南部沿海的特殊地理位置，属于热带海洋性季风气候，是台风的走廊。仲夏过后，往往有五六个强台风接踵而来。海风呼啸，雨水倾盆而下，路上行人寥寥，人们都躲着台风。这时，木麻黄承受着大自然无情的凌虐，它宁可自己在狂风中伤筋断骨，也要拼死保住农田和村庄。台风过后的第二天，房前屋后、道路旁、海滩上，一片狼藉，落叶和树枝随处可见。但是，稍显稀疏的木麻黄依然伫立在那里，过不了几天便会恢复枝繁叶茂、欣欣向荣的景象。

　　转眼进入秋冬季节，木麻黄开始有部分树叶由绿变黄。金黄色的树叶潇潇洒洒地从天空飘落下来，沙滩上积起了一层厚厚的、软茸茸的木麻黄叶。每到放学时间，我和邻居的小孩们就身背箩筐，手拿“铁耙梳”（一种用硬铁线编织的耙树叶工具），去拾捡木麻黄落叶。

　　在资源短缺的年代，木麻黄落叶还是我们每家每户烧饭的主要燃料。为了多拾捡到木麻黄落叶，每到节假日清晨，太阳还没有在海面上露脸，我和小伙伴们就挎上一个装满水的行军壶，手里拿着“铁耙梳”，肩上挑着两个箩筐，从盐墩村海边出发，涉过盐墩小海，行走1小时到对岸英豪半岛沙滩的木麻黄树林丛中“耙树叶”，一直要忙到附近的村子里飘起袅袅的轻烟时，我们才打算返回。先把拾到的树叶扎成两大捆，放在箩筐里，再用扁担或“铁耙梳”的竹柄挑回家。虽然饿着肚子，肩上挑着沉甸甸的树叶，心里却荡漾着劳动收获的喜悦。后来，由于港北地区通了电、用上了液化气，人们慢慢地淘汰树叶燃料，家乡的孩子们就结束了“耙树叶”的历史。

　　季节的轮回，年复一年。木麻黄在春雨里成长，在夏阳下茂盛，在秋风中挺拔，在严冬里坚强。它始终像忠诚的卫士一样，不离不弃，日夜守护着家乡的水土。

　　我在木麻黄树下度过了欢乐和艰辛的少年时光，高中毕业后，来到了海口。有一天，我在新华书店里发现一本画册集，里面有我国著名画家关山月的《绿色长城》。这是他在南方一个海岛体验生活时画的一幅木麻黄作品，画家将海边的木麻黄树林比喻为守护祖国海岸线的“绿色长城”。我爱不释手，立刻把它买了下来。后来，我把它放在宿舍床头，每当我想起家乡的木麻黄时，就会打开这本画册，仔细端详，仿佛自己回到家乡的海滩上，在蓝天白云中，漫步在清凉的木麻黄树荫下。

　　1990年我回到家乡万宁工作，于母亲河之畔，携手乡亲，共绘一幅“路从山中生，桥自水上起”的壮丽图景。我们在绿意盎然中播种希望，守护自然的恩赐，同时在这片土地上播撒经济发展的种子。

　　故土重游，首先映入眼帘的，依旧是港北港之滨与英豪半岛上的那片木麻黄林海。海风轻抚，树影婆娑，仿佛慈母温柔的手，轻轻挥动，召唤着远行的游子归航，回到这个灵魂得以栖息的宁静港湾。遗憾的是，昔日那些在海边逐浪嬉戏、垂钓摸虾、捡拾海贝，或是在木麻黄林荫下拾落叶的童年伙伴，多已远赴他乡，故乡村落因此添了几分空旷。唯有木麻黄坚定守护这片故土，以它们无声的坚韧与美丽，为家乡织就一片生动的风景。它们是坚毅的守护者，抵御风沙，守护田土，确保家园免遭海潮侵袭，农田不被风沙吞噬。

　　“风月无边，情怀自在深浅间。”我对木麻黄的情有独钟，不仅因那份树木根植的乡土情怀，更因其朴实无华之中蕴含的宽广胸襟与不屈不挠的精神力量。它们不慕椰树之名，不竞松柏之功，每逢台风肆虐，便毅然挺立，傲视苍穹，默默承受，积极担当，展现出无私奉献的高尚品格。

　　如此木麻黄，不仅是大自然的杰作，更是家乡精神的象征。它们以平凡之躯，书写着非凡的坚韧与忠诚，让人敬仰，引人深思。H

　　（作者单位：万宁市人民法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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