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庚年
从20世纪90年代至今，我几乎每年都会来海南岛。海南岛宜人的气候、美丽的风光、丰富的美食和独特的文旅资源，是人们喜欢来海南的主要理由。对我，则还有工作的原因。
我大学毕业后即进入广电部门，40年工作经历中的多半时间，是在影视管理岗位上。1996年初，我在国家广电总局电影局出任主管创作的副局长。这一年的冬季，我率剧组来海南选景。一周的时间，走了海岛东线的不少景点，分别考察了兴隆、大东海、亚龙湾等地方的酒店，那时候海南旅游接待的基础条件还相对薄弱。与今日五星级酒店林立的亚龙湾相比，当时只有凯莱和天域两家高档酒店。此行除感受到北京和海南冬季巨大的温差外，热带海岛天堂这种“天然摄影棚”的元素，在我的脑海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不少电影剧组来到海南拍摄，比如《椰林曲》《红色娘子军》和《海霞》。70余年来，以海南为题材或拍摄背景的电影作品已有二三十部之多。这些影片不仅展现了海南椰林沙滩、海浪碧波的独特魅力，挖掘了黎族、苗族等丰富的少数民族文化元素，还成为展示新时期海南现代化、国际化形象的重要传播手段。海南为电影作品注入了一种既有时代特点，又有民族风情的魅力和力量；“海南元素”，成就了众多影视佳作，在国内外赢得不少奖项，比如《冲出亚马逊》和《周恩来万隆之行》。当时我就有一种感觉，应该在海南建设一个独具中国特点的影视基地。
20世纪90年代中国电影状况
20世纪90年代，是中国电影业发展的低谷时期。当时的政策还不允许社会资金投资电影，各地拥有拍片权的国营制片厂因缺少拍摄资金，影片数量锐减；全国只有3000个影剧院，电影市场不成规模，影片回报率低。中国电影正处在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改革的前夜。这期间，我和电影局的同事多次率团去国外考察，目的是从国外同行的成功中获得经验。考察的结果令我们极为沮丧、倍感压力。纵观全球影坛，实际只有两种电影：美国电影和其他各国电影。也就是说“好莱坞”电影几乎垄断了全球90%的电影市场，连电影的发源地法国以及英、德、意等国，其影院中也是美国“超人”“蝙蝠侠”唱主角。
那么，美国电影“雄霸世界”的底气是什么呢？人才济济、技术先进、资金雄厚……这些因素都有，但重要的是产业支撑，是电影工业化、产业化带来了规模效益，带来了垄断实力，形成了对世界其他国家电影的降维打击。
好莱坞创设的电影公司、电影基地、迪士尼乐园等电影产业集群，构成的是一个功能齐全的电影城市，也是洛杉矶这座美国西海岸最大城市的灵魂和核心。跟好莱坞这座影城相比，我们国内影视单位建设的几个“拍摄景点”，比如无锡、涿州，乃至有一定硬件规模的横店，都称不上真正的电影基地。有的只有投入没有产出，有的功能单一，难以持续到产业得到回报。
国产电影发展要走的路还很长
回顾国产电影的创作生产，直至20世纪90年代中期，依然保持着计划经济的模式，全国省区市，除西藏外，每个地方都有一个电影制片厂，有的每年只能创作一两部小制作影片。养人都入不敷出，哪来的市场竞争能力？改变这种状况，迫切需要电影业加快改革，全面提升我国电影的创作生产能力。
幸运的是，从“国民经济第九个五年计划”开始，中央给了电影业多项扶持政策，包括国家资金支持、允许社会资本投资电影及参与影院的改造建设等。启动了“九五五零工程”，即在国家“九五计划”期间，每年拍摄出10部精品影片。这些政策开启了新世纪中国电影创作的辉煌，助推了中国电影此后20年的发展。
以2019年为例，影片生产数量850部，总票房642亿元人民币，银幕总数达到69787块。这个成绩来之不易，值得自豪。但横向比较，我们还有很大的追赶空间。这一年美国电影业仅全球票房收入就有425亿美元。按照美国电影业的规范统计，一元票房会带动12倍的相关产业收入。也就是说2019年美国电影相关产业总收入约5000亿美元。
这差距显然就差在产业化的布局上面。也就是说，过去20年，我们对电影业的支持虽然提升了影片创作生产能力，扩大了影院市场规模，但投资回报率太低，这将会抑制电影业的后续投资，难以保证持续繁荣发展。而美国电影产业能保持100多年的领先，就在于产业高回报的支撑。遗憾的是，时至今日国内电影界的同仁，对此还没形成共识。
诚然，要形成以影片创作为核心的电影产业，需要具备很多条件：市场全球化、人才国际化、影片类型化、技术标准化、产业集群化等。这样的条件，即使放在北京、上海这样经济、文化资源领先的大都市，或许时机都还不成熟。我认为，这个机会应该会留给海南，即将封关运作的中国特色自贸港，具备条件让电影产业发展成为支柱产业。
海南具备发展电影产业的条件
2025年封关运作，标志着海南自贸港建设将进入全新阶段。这一举措的核心，在于打造一个高度开放、高度自由的经济特区。有专家分析，与过去的经济特区不同，海南自贸港的开放程度将远超前者。根据《海南自由贸易港建设总体方案》，海南将逐步构建起包括旅游业、现代服务业、高新技术产业和热带特色高效农业在内的现代产业体系。
现代服务业大体相当于现代第三产业，包括交通运输、仓储和邮政业，信息传输、计算机服务和软件业，批发和零售业，住宿和餐饮业，金融业，房地产业，租赁和商务服务业等众多产业。虽覆盖面广泛，但我认为，现代服务业是服务于人的行业，没有人的聚集，其他许多的“行业”也就失去了服务对象，甚至失去发展和生存的方向。因此，海南应该将焦点放在发展电影产业上，并给予其足够的重视，通过电影产业的发展有效带动其他第三产业的蓬勃发展。
再如，旅游业作为海南的传统支柱产业，如果还主要靠阳光、沙滩、椰林等资源发展，那么吸引来的游客要么是过冬的“候鸟”，要么是三五天观光客。即使发展得再好，也只能比肩马尔代夫、夏威夷，或是巴厘岛、普吉岛等岛国，偏离了国家对“海南自贸港”的战略定位。
据统计资料，2023年海南岛入岛游客9000万人次，旅游收入达到1800亿元人民币。这个数字还是很值得称道的。但是，对比好莱坞对洛杉矶的贡献就能看出差距。在好莱坞，仅从事电影业的人就达24万，其中演员2.5万人。电影从业人员每年给洛杉矶带来的经济收入达354亿美元。南加州最大的经济支柱旅游业也依赖好莱坞电影业。每年前来参观的游客1300万人，给南加州带来240亿美元的旅游收入。这些人来洛杉矶主要是因为好莱坞。
好莱坞的娱乐业不仅推动旅游业的发展，还推动了洛杉矶的服装业。这里每年举行全球金像奖和奥斯卡奖颁奖典礼，全球观众都很关注女演员们的着装。人们把洛杉矶看成时装之都。这一产业每年为洛杉矶提供10.6万人的就业机会和329亿美元的收入。另据美国艺术和文化产业的报告显示，好莱坞的年经济产值超过470亿美元，而以好莱坞为代表的文化创意产业的总产值已经突破5000亿大关，约占美国GDP总量的3%。
海南成为“国际影都”恰逢其时
试想，如果海南能致力于打造像洛杉矶一样的“国际影都”，成为国际化的影视制作基地，让高端的国际影视艺术人才来定居、工作、生活，进而吸引更多的人来享受多元化的旅游体验，来这里读书求学、度假养生、购物消费。这样一来，过去的资源游摇身一变成为文化游、品牌游，这将是一种全方位的文化旅游升级。海南不仅将成为国际文化娱乐和旅游消费中心，还会成为世界文化精英、成功人士宜居乐居的生活目的地。
实现上述目标，海南拥有丰富的历史、地域、旅游、民族文化等独特资源，这是地利；重要的是天时，2025年底封关运作后，海南将实行一系列远远优于内地的政策。
首先是更加宽松的出入境政策。这意味着外来人才将享受到前所未有的便利。只需要简单的手续，就能自由往来于海南与世界各地，这种便利会吸引更多的国际人才。
其次是零关税政策。在海南居住生活购买进口商品会变得便宜。这不仅会提高海南居民的生活品质，也会吸引大量内地游客前来“扫货”，进一步促进海南的消费经济。
第三是税收政策。海南将对注册在本地的企业和符合条件的个人实施优惠税率。这意味着，无论是创业者还是高管，都可能因为更低的个人所得税而选择落户海南。对企业而言，海南可能成为设立“离岸公司”的理想之地，这将为海南带来大量的流入资金和就业机会。
第四是资产保护政策。在海南的资产会享受到更高的流动性和自由度。这种自由度的提升，将使海南成为一个更具吸引力的投资目的地。
第五是资金自由流动的政策。在不久的将来，海南或将成为人民币自由兑换的“试验田”。这意味着，无论是跨国公司还是个人投资者，都可以在海南自由地进行货币兑换和资金转移。这种便利性将吸引大量的贸易企业进驻海南，为这座岛屿注入新的经济活力。
第六是互联网的全球开放政策。在中国香港、澳门之后，海南有望成为中国第三个实现互联网全球化开放的区域。封关后海南或将可以毫无障碍地使用各种国际流行的社交媒体和应用，这对于想要拓展国际业务的企业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机遇。
10月28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共中央政治局就建设文化强国进行第十七次集体学习时强调，要锚定2035年建成文化强国的战略目标，坚持马克思主义这一根本指导思想，植根博大精深的中华文明，顺应信息技术发展潮流，不断发展具有强大思想引领力、精神凝聚力、价值感召力、国际影响力的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不断增强人民精神力量，筑牢强国建设、民族复兴的文化根基。
实现建设文化强国的战略目标，是党中央对全党、全国提出的要求。在这一历史性的国家战略中，海南自贸港责无旁贷、正逢其时。随着海南自贸港的封关运作日益临近，一系列令人瞩目的政策正在逐步落地。我们有信心期待，海南将迎来一场翻天覆地的变革。这个曾经以热带风光和度假胜地闻名的海岛省份，不仅会在经济上后来居上，还将加入中国文化大军的“领跑团”。这将是海南的一次历史性跨越，更是中国对外开放进程中的一个重要里程碑。H
（作者系原中国国际广播电台台长；历任国家广电总局电影局常务副局长、中央电视台常务副台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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